黄西｜生化博士的喜剧人生
黄西｜生化博士的喜剧人生
很多人用“出道即巅峰”来形容黄西，在美国脱口秀行业如日中天的背景下，黄西从生物化学博士转行为脱口秀演员，登上《大卫·莱特曼秀》，随即被邀请至白宫记者年会，在美国副总统、国会议员、美国最高法院法官以及众多美国著名记者面前进行脱口秀表演。
这样的成就意味着什么？《大卫·莱特曼秀》是美国脱口秀演员成名的必上节目，属于当时喜剧演员的奥林匹克，约等于《脱口秀大会》决赛表演的级别。而在白宫表演的15分钟，使黄西成为“单口喜剧”华人圈里“神”一般的存在，《脱口秀大会第四季》年度总冠军周奇墨口中，“他才是真OG（元老）”，《吐槽大会》的编剧梁海源、程璐，曾如朝圣一般到深圳书城排队等候黄西签售自传。
而当你在这一切成就前加上一个时间，你会发现“出道即巅峰”这句话说得并不对。2001年，黄西开始在工作之余用开放麦练习脱口秀；2002年，获得剧场演出的机会，而所谓在白宫表演的“巅峰”，是在2010年。
“之前大家说我是一夜成名，但大家不知道此前七八年在线下讲脱口秀的日子有多苦。反复做一件同样的事情，期待不同的结果。”
逃避标准 选择喜欢的路
2001年，黄西的同事带他去了一家相声俱乐部，那天晚上他只能听懂台上一半的笑话，但他还是被这种艺术形式深深吸引住了。
黄西自己也想尝试一下单口相声。年底，他参加了一个单口相声成人业余学习班，每个星期上一次课，时间一小时，上了6个星期。
第二年冬天的一个晚上，黄西在一个体育酒吧里表演了他的第一场脱口秀，那年他32岁，与大多数18岁便开始讲的脱口秀演员相比，差了14年。酒吧的电视机里放着体育节目，有些人在玩台球，还有人在打保龄球。酒吧的一个角落放了一只麦克风，这就是他的舞台。
那天晚上黄西在台上大概讲了5分钟，讲的时候几乎没有人笑，等演出结束后，有个人走过来对他说：“我觉得你可能很有意思，但是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黄西并没有因此灰心丧气，他知道对于一个新人脱口秀演员，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更何况那时脱口秀只是他的爱好，而非职业。
一次，一个小俱乐部举办了一场脱口秀比赛。当时他想着只要能上去，把他练的五分钟讲出来就行。结果没想到，赢了。没有奖金，奖品是餐馆的20元优惠券。到现在黄西依然清楚地记得那晚他开车回家时天上下着非常大的雪，雪花就像是在空中横着飞一样，他边开车边享受这种兴奋感。
黄西第一次被脱口秀感动，他的人生之路在悄无声息地发生偏移。
图 1 黄西在白宫表演脱口秀
他就这样白天在癌症公司上班，晚上努力争取在不同的相声俱乐部表演的机会。有人认为作为一名生物化学博士，生物科学研究是正业，讲脱口秀便是不务正业。他们说黄西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在逃避。
“他们看不到我为成为一名脱口秀演员所付出的努力，我每天早上爬起来去写段子，独自对着镜子练习表演。他们也看不到我鼓起勇气走上舞台时的决心以及无法逗笑别人时的痛楚。对，没错，我是在逃避，不过我逃避的只是世人眼中的标准，而面对了一条自己喜欢的人生之路。”
逃避世人眼中的标准，选择一条自己喜欢的人生之路，黄西并不笃定自己一定会成功。2005年的时候，黄西被选入了波士顿喜剧节比赛，但他在第一轮就被淘汰了，他开始考虑是否应该放弃喜剧，把精力放到科研上来。此后他陆续经历了更多失败的试镜和比赛，他开始对自己的能力产生怀疑，觉得自己想在娱乐界谋取一席之地的想法可能很不现实，他想：美国已经有许多非常杰出的娱乐人才，人们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从中国来的相声演员用第二语言作的表演呢？
直到2007年3月，黄西的儿子降生了。因为儿子的到来，他基本上已经停止了写作和表演。他当时在思考，将来他的孩子长大以后他要怎么对他讲这件事呢？他开始设想——“你爸以前是个搞单口相声的，后来决定放弃。”儿子问他：“为什么呢？”他回答：“因为你来到了世上。”他将成为父亲以后就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放弃，视作一个比较懦弱的举动。
也是在这段时间，黄西的公司和哈佛医学院有个合作项目，他在哈佛大学的校园里注意到，这里已经有很多华裔教授。“我当时就觉得，美国不需要再多一个华人教授，但我也许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华人脱口秀演员。”
脱口秀避难所
黄西戏称自己是“讲脱口秀里学历浪费最严重的。”
成为脱口秀演员之前，黄西是有机化学满分的中科院研究生，是德克萨斯莱斯大学生物化学博士，是全公司唯一一个拿到专利的癌症研究人员。但这一切并没有让黄西变得自信“我对自信没什么把握，我对自卑特别自信”
他坦言直到高二他的学习成绩都很差，从小到大他就觉得，周围的人看到的都是他的缺点，哪怕后来以全国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中科院，自以为到了山顶，却发现周围的人都是北大、清华毕业的，还有各个省的状元。“我就记得有个同学坐我旁边总喝得醉醺醺的，但老师讲的东西他总能比我理解得快。”
到了美国，又因为语言文化的隔阂完全没办法跟其他人交流，“好多人不相信我的有机化学考过100分，他们以为我不懂化学，因为我的化学是用汉语学的”。工作以后即使黄西很努力，发明了公司唯一一个专利，可总也轮不到提拔，“不像白人小伙子弄个PPT就升职了，我不行，当时也很抑郁、很自卑。”
脱口秀使黄西领悟到一件事：一个人的缺点和不足被放大后反而可能变成优势。“喜剧就是悲剧加时间”，黄西在脱口秀舞台上自嘲他感受到的焦虑、抑郁、不顺，而这一切都可能引发观众的共鸣，他开始在笑声中消解苦闷，慢慢开始接受自己的缺点，看到自己的优点，最后变得自信。
对于黄西来说，脱口秀是职业，是人生的避难所，更是一生挚爱，“最开始是爱好，慢慢地脱口秀就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好像离开了就活不下去了。”
黄西把自己的目标定为，到72岁时，他能说“我从事单口相声已经有40年了。”黄西认为，在找到自己热爱的事业后，应该把目标放低点，眼光放远点。这样可以在工作中找到乐趣，成功是意外的收获。
科学与艺术
黄西的脱口秀表演，有时也有着独特的理科风味。他在表演时讲过一个段子：“一次我带着老婆去看烟花，因为说不来情话，我就对老婆说‘这个黄色的是钠，这个蓝色的是钾，最亮的那个是镁，就和你一样’”
图 2 黄西有梗表演现场
他称“喜剧和生物科学一样，是一门实验科学。”
那些他从科学上学到的一些原则，也可以用在喜剧里。在搞生物科学研究时，往往只能通过实验的方法才能找到答案，在喜剧里也一样，必须不断撰写和排练新笑话，然后通过新的手段和途径找到最佳喜剧效果。生物科学和喜剧，都是一种提出假设和淘汰的过程。
每个脱口秀演员都会遇到失败，例如讲的段子观众觉得并不好笑，黄西也不例外，每每这时，他会将自己置身于曾经做科研的场景，那时大多时间都是在失败。
“如果很快做成一个东西，那意味着这个课题没什么意义。失败甚至是一个小成就——至少我知道，这条路不通。”
图 3 商界采访黄西现场
生活真的很奇妙，上大学时黄西已然和喜剧相遇过一次，他将在系里演出的小品搬上了学校的舞台，但演出效果不是特别好，他很失望，对自己写小品、写喜剧没有什么信心，“当时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将来会表演小品或是相声。”
这次经历让他与喜剧相遇，却阴差阳错地让他爱上了哲学。“大概在我演第一个小品的时候，我开始对哲学产生兴趣，因为我开始问自己，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18岁的黄西曾企图通过哲学，找到一句话、一个想法或是一套思想体系来总结和照亮他，找到人生的意义。他就这样努力了好长时间，花了很多时间读书，有时候还幻想自己应该在监狱里待着。
不过黄西很清楚，以此来寻找人生的意义与他最喜欢的存在主义哲学是相悖的，因为存在主义相信，人生的意义并非预设或既定于某个固定的终点，而是需要人在生活的旷野中亲自去创造、去体验、去赋予。
有一天黄西在街上走路时突然想到，我今年才18岁，没有必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搞清楚。有了这个想法以后，他心里轻松了很多，脚步也瞬间轻快了很多。
很多年以后，黄西读到他非常崇敬的乔治•卡林的书。卡林是美国单口相声界的泰斗，他有一次笑谈自己寻找人生意义时说：“我有一次找到了人生意义，但后来有人把它改了。”
“生活有时候是很奇妙的，它会把你带到意想不到的地方”，黄西怎么会想到32岁时，作为生物化学博士的他会再次与喜剧相遇，而脱口秀从他的业余爱好，变成职业，最后变成一生挚爱。
有时候黄西会问自己，为什么读到博士，后来也没用上？“我原来对神经生物学很感兴趣，那里边的东西奥妙无穷，也是一种享受。那不是浪费时间，每一个阶段有每一个阶段的意义。做任何决定都有后悔的时候。但长远来看，我对我的人生决定没有后悔”
黄西笑道，也许有一天，中科院会研究幽默基因。这样我的两样技能都可以派上用场了。
记者：王姝霖；摄影：陈雪；摄像：严雪祯；编辑：周家婧
